一部书的命运和价值

——重读《新疆平叛纪事》

陈柏中

新疆当代文学开创者之一、前辈作家王玉胡的长篇纪实小说《新疆平叛纪事》（原名《边陲纪事》），终于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了。这部20世纪50年代就已写成初稿的长篇，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和读者见面呢？这中间的曲折过程，说来令人感叹也复深思。

早在新疆和平解放初期，王玉胡就亲身参加了进剿乌斯满等武装叛乱的严酷斗争。叛乱平定后，又对这一历史事件的全过程进行过深入调查，查阅了大量档案，包括罪犯的口供笔录。他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和掌握的第一手材料，写成了纪实长篇 《边陲纪事》，又创作了同一题材的电影文学剧本《边塞风云》。并在1958年3月—12月《天山》上连载了长篇的部分章节，1959年又发表了电影剧本的全文。这比闻捷表现这段历史的叙事长诗《复仇的火焰》要早一年多。它是新疆当代文学史上第一部汉族作家反映多民族生活的、具有史诗价值的长篇小说。作为《天山》月刊编辑的我，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读到这部书稿时的兴奋之情。

当时，由王玉胡的小说《阿合买提与帕格牙》改编的电影《哈森与加米拉》已蜚声文坛，获得了文化部颁发的1949—1955年优秀电影奖。《边陲纪事》发表后，首先是北京电影制片厂、八一电影制片厂等制片厂希望将这一重大题材搬上银幕，中国青年出版社也表示了出版小说的意愿。但在剧本送审时，一位主管领导表示：这个题材涉及复杂的国际背景和民族、宗教问题，一定要慎重对待，不要有副作用。而那时王玉胡兼职吐鲁番县委副书记，没有时间做大的修改，这样，电影的拍摄和书稿的出版都一时搁浅了。

接下来“文革”爆发，王玉胡成为新疆文艺黑线的“头目”之一，身陷囹圄，惨遭迫害。他心血结晶的长篇《边陲纪事》原稿，在一次抄家中被掠走，从此散失。他恢复工作后，又担负繁重的领导责任牞忙于文艺界的拨乱反正牞百废待兴。离休后牞他又参加《王震传》的集体创作。这时他已步入老年牞且重病在身。面对种种困难，他也曾一度产生放弃编写这部书稿的念头。但当看到“东突”民族分裂势力又死灰复燃，他更加难忘解放初期那场平叛斗争，难忘曾和他共甘苦、同生死的战友们，正是他们为新疆的长治久安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强烈的社会责任感，促使他重新拿起笔来，断断续续用了数年时间，终于在2002年完成了书稿的重写和修订。

但在泛市场化、泛娱乐化的今天。王玉胡这部长篇被认为不是读者关注的 “卖点”，无钱可赚，竟没有出版社愿意为他出版。转眼到了2005年，正值自治区成立50周年，《边陲纪事》好不容易被列入献礼书目。但在层层审批中，又以“涉及民族、宗教问题，务必慎重”为由，再次被延误了。本来，慎重是正确的，必要的，熟知党的民族、宗教政策的王玉胡也是以极其慎重的态度来写这部书的，但令人不解的是，“慎重”又怎么能成为“拖延”甚至“放弃”的理由呢？

好在事情总算有了转机。在多方努力和王蒙等人的推荐下，经过有关部门认真审读，这部书改名为《新疆平叛纪事》，最终由中国文史出版社于2008年元月正式出版。

50年后，我又认真重读了这部书，感到它显示的首先是历史价值。作者标明这是一部纪实小说，按我的理解，作者是采用某些文学笔法，来实录一段亲自经历的真实历史。它发扬的正是由《史记》开创的史传文学的优秀传统。全书从新疆和平解放前后复杂的社会矛盾，动荡的政治局势，外国反华势力分裂新疆的图谋，乌斯满、尧乐博斯等发动叛乱、走向覆灭的来龙去脉，到我军制定军事进剿和政治争取相结合的战略方针，以及进军北塔山、伊吾保卫战、激战野马泉等具体战役，都是严格写实的，经得起历史检验的。书中的主要人物从王震司令员、罗元发军长，到美国副领事马克南，英国领事何仁志，以及叛匪首领等等，都是实有的历史人物。

这部作品的文学价值不仅在于开拓了多民族生活题材的广阔领域，而且在于第一次以长篇小说的样式反映祖国统一、民族团结这一庄严主题。全书以大量的历史事实，揭露了外国反动势力和民族分裂势力相互勾结、相互利用，妄图把新疆从祖国分裂出去，建立所谓“东土耳其斯坦伊斯兰共和国”的图谋，揭示他们从煽动叛乱到走向覆灭的全过程；从而昭示我们：一切分裂祖国、祸害人民的民族败类，必将被祖国和人民所唾弃，成为历史的罪人。

小说追求的是大背景、大事件、大格局，以史诗的规模，全景式地反映平叛斗争为谋篇布局的主线，因此，对集中塑造人物，特别是细腻地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复杂性格，不能不有所局限以至忽略。但是，随着平叛进程的逐步展开，仍然让我们看到了民族不同、身份不同、个性不同而又共同具有一定社会历史内涵的人物群像。诸如胸怀全局、果断决策的王震司令员，和战士同甘共苦，坚毅机敏而又平易近人、充满生活情趣的陈东海将军，被部落看作“智慧明灯”的阿肯艾比老人，正派稳重而谨慎多虑的开明头人阿赛衣，野心勃勃、妄自尊大又不乏心计、喜怒无常的叛匪首领乌斯满，老谋深算、巧舌如簧的美国副领事马克南，受尽屈辱、不辱使命的特工人员宋尼娜等等，都给人留下了较深的印象，这也见出作者在错综复杂、紧张激烈的矛盾冲突中塑造众多人物形象的艺术功力。

在新疆，要反映多民族生活，要表现分裂和反分裂的重大主题，要塑造真实、丰满的各民族人物形象，不涉及复杂的民族、宗教关系是很难实现的。王玉胡在文学上的贡献，就在于最早探索这一艰巨而又无法回避的创作课题。可以说，他在文学上一开始打的就是一场正面的攻坚战，他的成就和经验，缺憾和教训，都是值得我们借鉴的。

《新疆平叛纪事》，王玉胡著，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，定价26.80元。